谭飞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说:“大爷,您这话说的什么个意思,您不是让我跟你去美国捡瓶子吧。您刚才也算看见了,我这命有多不好。我劝您还是离我远点,我怕传染给您。”

胖老头儿朝他招了招手说:“不是你的命不好,是她的命不好。”谭飞正摸不着头,胖老头儿让他坐上那辆破三轮之后忽然压低了声音说:“你可是走山宗派传人,那女的怎么配得上你。”

谭飞一听这话顿时一愣:“你是外八行的人?”胖老头却没接话,只是哼着地方戏,带着他走了半个多钟头才停在了一所郊区的别墅前。

这所别墅处于机场和市区之间,外沿是一溜的青色植被,紧紧靠着一圈别致整齐的栅栏。里面院子里种着红花绿树,显得是优雅别致。

胖老头儿领着谭飞进了这栋别墅之后,打开了房门,胖老头儿似乎颇为习惯这里的环境,换了拖鞋之后把外衣一挂就在客厅的一张藤木椅上坐了下来。谭飞惊讶地问:“这是你家?”

胖老头儿笑着一边沏茶一边点头:“算是吧。过来喝茶,别愣着了。”谭飞万万想不到一个拾破烂的胖老头儿居然住着这么豪华的别墅,这个意外也给的太大了。

谭飞接过了胖老头儿递过来的一杯茶喝了一口说:“不是,您这么有款儿还干嘛去捡破烂啊。”胖老头儿笑嘻嘻地说:“谁告诉你我那是捡破烂了。”

谭飞说:“那是干什么呢?锻炼身体?”胖老头儿晃了晃手中的茶盏:“你可是走山宗派传人,难道不知道靠扇的?”

谭飞想了想这才恍然大悟,之前老月子曾跟他说起外八行里的八个行当,其中那乞丐,江湖水语叫做靠扇的,这个扇字儿,不是扇子的意思,它还有个意思是指用竹或苇编的门,跟个破席子差不多。早年间那些乞丐大都是不是光着屁股席地而坐,而是靠着个竹篾编成的破席子坐那。所以叫做靠扇的。乞丐也不是光靠着给人磕头要饭挣钱,他们那最主要的来源是变卖消息。

江湖来往,见多识广,道听途说,大多都是要饭的,路上一坐一整天,眼尖机灵的,就坐这么几天,连看带打听,就能把全城的人际关系摸个大概,哪一家哪一户出过什么事儿,都摸得的是门儿清。有人问了,这消息有人买么,值几个钱?

您别说,还真有,而且还不少,价格也不低。民国之前,光是雁尾子(行骗的)、老荣(小偷)、再加上江湖上寻仇的、报恩的、县衙里当差的……都得从他们这儿买消息、问情报。一条消息不卖则罢,卖了就够他们吃上个一年半载。

眼前这胖老头儿不是别人,正是外八行里靠扇的头一位——张立本,人称仙人张,没他不知道的事儿,也没他不知道的人。堪称是当年的百度百科。跟赵霁的师傅宋师玄一样都是八怪之一。

谭飞听他这么一介绍,忽然想到了什么:“你真的什么都知道?”仙人张眨了眨眼睛狡黠地说:“你说呢。”谭飞连忙问:“你知不知道我去雪山的事情。”

仙人张笑道:“你几个月前去雪山给柳青雪送一样东西,结果柳青雪却早已被人害死,接替他柳青雪这个名字的姑娘教了你走山秘术,之后你跟偶遇的张半卦逃脱出雪山,回到了老月子那里。是不是?”

谭飞心中一惊,这面带笑容的胖老头还真是神了。当下就赶紧问:“那你知不知道那个姑娘究竟是谁,我们走了之后,她怎么样了?是不是被郑老九他们抓走了?”

仙人张却是盯着他只管笑也不说话。谭飞急的是抓耳挠腮,恨不得冲过去把这胖老头儿的嘴给掰开。

仙人张抿了一口茶水缓缓说:“之前你问我的,都是你知道的事儿,我说出来只不过是替你重复一遍。可是你现在问我的事儿,不是我不知道,而是……”仙人张伸出右手指尖敲了敲桌子接着笑道:“是不是得先拿出来点儿什么?”

谭飞这才恍然大悟,人家既然是吃靠扇的这一碗饭的。自然是不能白把情报信息讲给人。可是眼下自己身上什么都没有,实在是……

谭飞好不容易从裤兜里摸出一件东西,当即就和着一些身上仅有的零钱放在了桌子上。

仙人张看了一眼桌上那东西顿时哭笑不得地说:“你觉着我这年纪还能用上它?”那东西不是别的,正是谭飞在大学门口没卖完的一套儿。当初他是把货都送人了,忘了自己裤兜里还揣着一个,眼下身上啥都没了,只能是硬着头皮把这也拿出来。

谭飞赶紧说:“那个……老骥伏枥志在千里,烈士暮年壮心不已。您现在是老当益壮啊。廉颇老矣,尚能饭否。您这身子骨硬朗的……不是个事儿!”

仙人张哈哈一笑说:“得了吧,你是江湖后辈,头一次,我就免费告诉你吧。”谭飞赶紧连声称谢。

仙人张眯了眯眼睛说:“那姑娘叫筠芜,筠是指竹子,芜便是杂乱之意,那女孩儿就是幼时在一片荒乱的竹林里被柳青雪捡到的。柳青雪就给她起了这个名字。她现在很好,你放心,你们走了之后,有高人救她。”

谭飞这才松了一口气,知道那女孩儿没有因为自己陷入危险,心中那种忐忑不定负罪感也放下了。当下对仙人张行了一礼谢了两句就要离开。仙人张却忽然问道:“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?”谭飞一愣,顿时哑口无言。

今后怎么办?该去哪?眼前忽然闪过机场那一幕,谭飞的拳头紧握了一下随即又无力地松开了。自己还能怎么做?等待自己的无非是回去之后的碌碌无为,自己呕心沥血的一本书被人说成那样,只怕今后是也提不起笔了。

仙人张走上前去拍着他的肩膀笑道:“你既然跟人家学了一身的走山秘术,现在就不管人家了?好歹人家也算是你师傅不是?”谭飞一愣听不懂他说的什么意思。

仙人张接着说:“你是今后碌碌无为,被人随便踩在脚下地郁郁终生。还是——轰轰烈烈,像个爷们儿一样,说到做到。凭你学到的那走山的本事,只要你想……钱算什么东西?”

谭飞听他这么一说,仿佛眼前豁然一亮,是啊,陈菲的离去,周刚的蔑视……只不过是人生的一个断点而已,今后自己若是撇开了外八行,过一个普通人的生活也不是不行。只是,他再也不想让别人高高在上地凌辱自己的自尊,因为太难受、太痛苦。

不就是帮老月子他们找什么老掌柜的下落么?走一遭的事儿,少掌柜他们只怕现在也没打算放过自己。再加上自己好歹是答应过那叫做筠芜的女孩儿,既然已经趟了这趟子浑水,沾了一脚泥,索性就趟个痛快。此外还有最关键的一点,那就是关于他的太爷爷,谭双同。

谭飞眼睛闪过一丝亮光:“我知道怎么做了。”仙人张嘿嘿一笑拍了拍手:“我就知道谭狐狸的孙子不会这么没种。”谭飞挠了挠头说:“那现在怎么办?我回去找老月子?可是你们那什么老掌柜的事儿,我是不清不楚,也不知道从哪找起啊。”

仙人张摇了摇头说:“老月子他们已经不在蒲州了,少掌柜他们的人迟早回去找他们取轮回镜。所以他们现在应该是躲起来了。老月子说等到安全了他会联系你。”

谭飞又问:“那现在我该怎么办?”仙人张转身从身后的瓷瓶中取出一卷发黄的旧地图在桌子上摊开,谭飞探着头一看,只见这地图画的是莫名其妙,应该是四十年代左右的中国地图,上面各地标注也是民国时期各省市名称,例如直隶、奉天什么的,这地图看来年头已经不短了,都已经起了毛边儿。

仙人张指着地图一处说:“老掌柜当年和谭狐狸一行人是从河南出发。之后根据谭狐狸的手下所说是朝着这个地方去了……”谭飞看着仙人张手指的地方皱着眉头说:“察哈尔?”

仙人张点了点头:“当年是叫察哈尔,后来被划到河北、山西。我只是说大概方向是这里。”谭飞思索了片刻后说:“张前辈,我问一句……你说,老掌柜当年为什么和我太爷爷他们到这里来。”

仙人张忽然眼皮子跳了一下,显得有些不自然:“他们为什么去……”

谭飞点了点头:“对,按理来说,这件事儿总得有个由头,老掌柜的事儿,我多多少少也从老月子他们那里听到过一些。好像说是去寻找一个留有许多稀世珍宝的地方,后来一同去的那些人基本上都没活着回来,只有老掌柜回来了一趟,之后也离奇失踪。据说那个镜子就是老掌柜带回来的。”

仙人张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,过了许久才叹了一口气:“其实当年……老掌柜好像是被逼去那里的。”

谭飞一听这话奇道:“被逼的?还有人能逼你们外八行的掌柜?”仙人张垂下双手徘徊了几步之后略带几分不安之色说:“这其中缘由我也不太明白,现在回想起来,老掌柜临走之时跟我说的那些,总透着一股古怪。”

谭飞跟着问道:“他跟你说什么?”

仙人张的额头缓缓渗出了黄豆大的汗水,似乎极为不愿回想当年的事情,过了片刻他才停下了来回徘徊的脚步有些无力地地坐在了藤木椅上,嘴唇**着吐出了几个字:“当心,血三七!”

谭飞脑子里忽然轰地一响,耳边依稀传出几个月前张半卦所说的那些话——“谭双同嘱咐我今后每年霜降之前要关好屋门,朝着南方上一炷香,可保一年平安。我今后也依法照做,每隔几年还能收到谭双同一封来信,信里内容简单至极,只有寥寥几字——当心!血三七!”

又是血三七,这三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?谭飞所有的疑惑都集中在了这三个字上,老掌柜当年所去的那个地方跟他有关,而他太爷爷谭双同之后也将这句话转告给了铁中道的徒弟张半卦。血三七三个字仿佛成了一个诅咒,将数十年前的离奇事情和现在连了起来。让人丝毫缕不出一丝头绪。

仙人张叹了口气:“老掌柜行走江湖数十年,什么没见过?从来都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。军阀头子面前也不见他皱过眉。可他当时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,表情严肃的让人有些害怕。”

仙人张苦笑道:“纵然我是当年号称无事不知的仙人张,也搞不懂老掌柜他们究竟是经历了什么事,那血三七又到底是什么意思。再加上现在又莫名其妙地出了个什么少掌柜,我是老了,仿佛这些东西都在我脑壳子里搅成了一团浆糊。什么都想不出来了。”

他摸了摸额头上深深的皱纹,接着叹道:“这件事为什么非要让你去查还是有原因的,这个原因只怕你也能猜到个七八分。”

谭飞想了想试探着回答说:“难道是因为我太爷爷?”仙人张点了点头:“不错,当初老掌柜回来之后,按说谭狐狸已经死了,尸体都被柳青雪带走了,可是不知道为什么,这些年又隐隐地听说谭狐狸又出现的消息。当年跟老掌柜到底去了什么地方,发生了什么事,血三七又到底是什么,既然老掌柜现在没有了消息,那谭狐狸肯定该知道。你毕竟是谭狐狸的后人,他若是真的没死,能让谭狐狸现身的估计只有你。”

谭飞心说合着你们是利用我引我太爷爷出来,仙人张似乎看出他的意思就安慰他说:“当然,将来事成之后肯定不会亏待你,你在我这需要打探什么情报,一律免费。我这儿的一个信息卖出去最低也是五位数,你算是赚大发了。”

谭飞心中苦笑,事已至此,也就硬着头上了,两人又聊了几句,仙人张交代了谭飞一些需要注意的事情,按照仙人张的准备,他已经给谭飞拟定好了一个身份——塔敏查干沙漠考察队队员。

这支考察队是山西一所大学教授所发起,仙人张给他们提供了一部分科考资金,目的是通过土壤取样、陶片收集、GPS遗迹定位等工作,收集中国文明起源形成的多元性和发展过程的资料。

这支考察队将从太原出发刚好是通过之前的察哈尔地区,仙人张说从之前老掌柜的行走方向上来看,应该是从察哈尔去过塔敏查干沙漠。到那里说不定能够找到一些蛛丝马迹。

过了三天之后,谭飞按照仙人张所说在太原一所宾馆外与考察队汇合,领头的是考古系教授赵文华,还有一名副教授和四名在校研究生。赵文华教授不到五十岁,身体健朗,皮肤黝黑,丝毫不像是个文绉绉的老先生,谭飞刚见他时,他正背着一个硕大的背囊一边抽着烟一边跟几个学生说笑。

同行的副教授叫吴才忠,带着个四方四棱的眼睛,年龄在三十五岁以上,据说写过不少有关沙漠文化发展的学术论文,在考古界也是有几分名气的。那四名研究生,两男两女。看上去也经常跟着他们外出考察,都带着随身的必备品,显得也是颇有经验。

谭飞对他们带的那些仪器是一窍不通,他的身份是考古网的一名网络记者,负责路程上的拍摄记录,回头整理成文发表。

这次去塔敏查干沙漠考察还特地用上了两辆沙漠越野车,研究生小姜负责开前面一辆,赵教授在副驾驶指路,后面坐着其他三个学生,一群年轻人叽叽喳喳一路上聊个没完,哪像是考察的,倒像是外出郊游,甭提多热闹了。

谭飞就比较无聊了,他坐在副教授吴才忠车上,这辆车主要是负责装载考察仪器和一些补给品,吴教授是个不苟言笑的人,一脸的严肃,谭飞说什么他只是嗯,或者是点头。谭飞也只能摆弄着仙人张给他的单反相机沿途拍些风景照。

塔敏查干沙漠位于内蒙古自治区东部的通辽市,东靠吉林省、西接赤峰市、南依辽宁省、西北和北边分别与锡林郭勒盟、兴安盟为邻,从太原到这里需要十多个小时的路程,车才开了四个小时,谭飞就坐不住了。

谭飞没话找话地对吴教授说:“我说吴教授,我特崇拜干考古这一行的,总觉得你们这行特神秘。能碰上许多稀罕事儿。您碰上过什么事儿没?”

吴教授瞥了他一眼继续开着车,几秒之后才忽然对谭飞说:“这行没你想的那么有意思。大部分时间是跟地里面的农民差不多,戴个草帽拿着刷子尽量去恢复遗迹和文物原貌。能碰上什么稀奇事儿。”

谭飞不甘心接着说:“就没有什么东西吸引您干这一行?”吴教授凝视着车前的路况点上一支烟说:“我知道现在小说里什么倒斗、盗墓的很火,你要是以为考古跟他们写的差不多刺激,你算是白来了。我干这一行主要是为了……”

谭飞期待着他接着往下说,却不想后面一辆保时捷飞也似地开了过来抢道打断了他的话,吴教授连忙降低车速骂了一句兔崽子。谭飞也冲着那车骂了两句。

吴教授看了看后视镜忽然对谭飞提醒道:“这趟考察很危险。你还是不去的好。”